随着桐铃,一路桐行

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,我不知道真挚里含有多少做作,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,或者,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到美德……

文画人【井晖】灯塔中的画家

永巷:

21:00报时
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
井然:


   


     原谅我没有加定语,你知道,我不习惯肉麻的书面语。


    一年过去了,你在罗马还好吗?


    我已经离开巴塞罗那,在埃塞克斯的海风中给你写下这封信。


   


    厌倦繁华和热闹之后,我最终选择了这里。


    这里的人们采集牡蛎为生,他们很朴素,干净。是我在城市见不到的纯粹。我向他们提起过你,我的设计师。我偶尔向他们的孩子讲起,罗马特莱维喷泉前有一个优雅的绅士,会用炭笔在硬质道林纸上绘出古老建筑的侧影。看的出,他们对你很感兴趣。如果你来看望我,一定会喜欢他们。


    卖掉十幅油画后我买下一座废弃的灯塔,还附赠给我几亩沙滩。*这里有大片沼泽,长满青草芦苇,近海渐渐变为盐碱滩。烂泥中焯水留下许多小池潭。全英格兰如此荒凉的去处已不多见。这不妨碍我喜欢这里,有海,有风,有海鸟飞过,没有杂音,没有拘束,晚上阖眼,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天空中盘旋的思想。只是海风吹过,我总是会想在故土的日子,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。或许,你比这些都要重要。那么多的夜晚我不能入睡,在海鸟凄厉的鸣叫声中流过眼泪,我希望海鸟能抓住我的头发带我飞到大洋彼岸,去看你是否安眠,或者,是否像我现在这样醒着。


    就是这样矛盾,明明是我悄然离开,又要在深夜流泪想念。


   


     甚至也想要你如此。


   


     村民们叫我“灯塔中的画家”,我很喜欢。在这个孤立的灯塔里我与世界对话,像是保罗•高更在他的塔希提岛。我当然不希望与他一个下场,我还不能把自己完全交给艺术。因为我心中尚有情愫。所以我终究成不了永垂不朽的传奇。


   


    那我离开你四处流浪,是为了什么呢?我大概也不清楚,只是我不愿在你身后只贪恋你的深情和温柔。百年生命,除了情爱还有很多重要的事,比如理想比如眼界比如情怀。我该在我还有心力的时候去看去经历那些我在梦里也见不到的场景。


    与此同时还要祈祷当我回去时,那些深情会一往如初。


   


    你或许想象不到,*我还有一艘船,十六英尺,我已经能熟练的驾驶。白色的帆鼓起一个优美的弧度,我在面向大海朝你呼喊。海水里荡漾的涟漪常让我想起许愿池里落下的那两枚硬币,烟花下的拥吻,和那晚的安宁。


    这里有些干燥,终年不见花和叶。我曾花了一个礼拜在周围的村庄寻找玫瑰花,因为梦到了上一年的情人节,捧花低笑,眼角溢满温柔的少年,盛开的红玫瑰像是火焰喷涌而出直直落进心里。最终却是没有找到。


    夜里望过远处的小岛,有一座高高耸起像画里的远山,于是海水成了临塘水,海上月成了故乡月,我在窗前看着这幅画,身边惟缺一个你。


   


    处处不见你,处处皆是你。


   


    其实是我不敢去想现在的你在对谁温柔,只能用回忆填满生活的空白。


  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贪心,享受着爱又渴望自由。得到自由又奢望爱情。我永远不能满足。又无可埋怨。


   


    *年年十月,雁群从冰岛飞来,从斯匹次卑尔根群岛飞来,遮天蔽日,一片喧闹声。他们要飞到南方去,逃避寒冷。我坐在沙滩上画着羽翼,大雁人字形的队伍在水天相接处划过,消失在天际,颜料氲在画板上,一点一滴都是我的向往。追寻温暖,有人相伴。那时我觉得孤独,幼时读的书中总是把大雁和思乡联系在一起,如今已能感受到。即使它们身上已经没有家书,那成群结队,家的归属感依旧让我心猿意马。


    傍晚渔船归航,我站在灯塔的顶层,看到不远处的甲板上水手们摔下蹦跳的鲜鱼,头戴棉布小帽的村妇们成群拥上,放下篮子与她们的丈夫亲吻,口唇贴着脸颊,笑声和海鸥鸣叫声盘旋在大海上空,天色很快暗了下来。黄昏很美,玫瑰色的云一层一层,给海岸镀了层纱。渔妇们若也觉得这黄昏格外美好,大抵跟晚霞无关,忙碌一天的渔妇哪里有时间关注云彩,大概因为那时候斯人将归,一天辛苦能相互诉说吧。


    我是羡慕他们,但我并不觉得悲苦。这份自由我向往,这份思念我同样珍视。以往不曾体验的都是我在寻找的。当然包括对你入骨的思念。


    *春来了,三月份,大雁要赶赴北国的召唤。秋风飒爽,它们又回归绕着灯塔盘旋盘旋,大叫不休,然后在附近降落。我与他们也在不停分离相遇。*如果来年有一只能一眼认出,那是我更大的幸福。


   


    我与你会再见的,只是我不知那时如何面对你,怎样解释这荒唐的不告而别,怎样挽回你的爱。我爱你,你一定要相信我爱你,这点从始至终我都明白。可我不愿把爱化作羁绊。我带着对你的爱去寻找自己的向往,有回忆作陪应不觉清冷。渔夫晚归尚有家可回,大雁离去,明年亦可重逢,可我若归来,你身边是否还有位置能让我跻身?


   


    信纸被海风吹走,我只好用树枝在沙上写字,希望晚潮把这些方块字带去大洋彼岸,穿越整个欧罗巴,传入你心里,或是,入你梦里。


   


    现在,我眼前,*风吹弯了高高的芦苇,水潭反映着天光,很亮。我在画他们。画这里的凄凉。凄凉是另一种美景。我想你会理解。美与苦是并生的。就像思念和深爱。


   


     我一切安好。愿你也是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此刻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蒙少晖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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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标注的句子是木心先生《灯塔中的画家》中诗句


原诗见评论


   


下一棒 @月印万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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